高影身姿如枪,静立于庭院之中,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。
高大伴则步履缓慢而稳沉,无声地行至静室门前。
他并未叩门,也未等待通传,只伸手轻轻一推,那扇厚重的木门便悄然向内开启。
静室内光线柔和,仅靠几盏长明灯与窗外滤入的天光照明。
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与药石之气。
大乾天子元景帝,此刻正盘坐于一个朴素的蒲团之上,双目微阖,手结道印,呼吸吐纳,气息绵长……
其身着一袭月白云锦道袍,袍角暗绣星辰龙纹,针脚细密,隐现皇家威仪;头戴白玉道冠,发丝虽已染霜,却梳理得一丝不苟。
高大伴无声地行至室内一角,寻了个阴影处的蒲团跪坐下来,身形仿佛融入暗处,若不细察,几不可辨。
不知过了多久,元景帝长长吐出一口浊气,气息在清冷的空气中凝成一道白练。
他并未睁眼,只是淡淡道:“回来了?”
“回陛下,奴才回来了。”高大伴的声音平稳无波。
“说说吧,这一路,看见了什么?”元景帝的声音带着一丝久居人上的漠然与疏离。
高大伴略一沉吟,便开始陈述。
高兆垂眸应道:“奴才自洛京出发,经京畿道、河洛道、燕然道抵边关。京畿道百姓尚安,只是赋税苛重,多有怨言;河洛道遭了水灾,粮价涨了三成,不过地方官已开仓放粮,还算稳妥;燕然道最为艰难,遭了雪灾,寒冬凌冽,其中西平郡尤甚——世家垄断粮盐,贫民冻饿而死,吏治腐败。”
说到这,他微微一顿:“至于各地斩妖司,运转的有些吃紧。大灾大难之际,妖邪横生,魔门‘血浮屠’沉寂多年后,近来有复苏迹象,多有动作……”
他言简意赅,只陈述事实,未加半分评判,恰如传火者“只传讯息,不涉立场”的本分。
仿佛一面镜子,只映照冰冷的事实。
元景帝静静听着,直至高大伴语毕,他才缓缓睁开双眼。
那是一双深邃如古井的眸子,明明是求道者的清寂眉眼,却藏着执掌天下数十年的沧桑与锐利。
“北边……到底什么情况?”他问道,声音里透出一丝凝重。
近一月内,他已连续收到三封边关告急文书。
他提及第二封文书带来的噩耗——玉门关失守,云朔、归义二郡再度沦陷!
这才有了镇守武威、张掖、酒泉、朔风四郡指挥使,连同西平指挥使岳山,共计二十八万大军紧急驰援雁归关之举。
“五日前,朕收到了第三道加急文书……”元景帝继续道,声音低沉,“是雁归关镇守大将、征北将军卫疆的奏报。”
他顿了顿,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,“言此次来犯之敌,非止北戎……还有大沧!”
“北戎以‘血狼’阿史那·纳什为主帅,大沧方面,则是其上柱国大将军宇文鸿亲率大军。两支敌军,合计逾五十万,正于雁归关外与我守军激烈鏖战!”
这消息本身已足够骇人,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北戎与大沧的联军。
元景帝眉头紧锁:“北戎与大沧,乃世仇,百年攻伐不断,血债累累……月前,北戎老可汗殡天,新汗未立,朕尚以为今冬可免其扰边之患,孰料……”
他摇了摇头,“他们如何能摒弃世仇,允大沧军队借道入境,合兵叩关?于情于理,皆不通!”
然而,铁一般的事实却是摆在眼前。
北戎与大沧达成了某种协议,让大沧从容借道北戎,一并举兵犯境!
仓促接敌后,玉门关在两日内猝然陷落,云朔、归义数十万百姓惨遭屠戮,幸存者更被种下诡异“祸心”,成为向内陆蔓延的灾厄源头……
传火者,明面上是为皇室子弟进行特殊试炼的组织,暗地里,更是遍布大乾十三道、最为庞大的情报网络核心。
他此次离京,名为护送四皇子试炼,实则巡察各地情报节点。
面对元景帝的询问,高大伴微微垂首,开始回禀。
他的回禀条理清晰,直指关键:
“北戎三皇子,传闻乃天生武脉,资质超绝。北戎老可汗殡天之日,恰逢其三皇子二十岁生辰。据闻……此子已是八品【归元境】的纯粹武夫。”
高大伴声音依旧平淡,但此言内容却足以震动朝野,“二十岁的八品,北戎上下视其为苍狼神转世,声望无两,裹挟如此天赋与声望,让其迅速整合内部,三日内,便将争位之乱消弭。”
说完北戎,高大伴话锋一转:“大沧境内,近年诡灾频发。据查,乃是天灾——疑似有极高位格的远古秘境即将现世,其引发的天地元气剧烈动荡,外显便是那三灾六劫之一的‘诡灾’。”
他继续道,“按典籍记载与以往经验,此等规模诡灾,一旦形成,持续十数年乃至更久,亦属寻常。”
高大伴并未加入任何个人推断,只是将搜集到的核心情报一一陈述。
元景帝静静听着,手指无意识地在膝上轻叩。
这位在外界眼中,沉迷长生、疏于朝政的帝王,此刻眼中精光闪烁……
他根据高大伴提供的碎片信息,迅速在脑中拼凑、推演:
“如此说来……北戎内部或因那‘苍狼转世’的三皇子而快速统一,凝聚力量。大沧则因秘境现世,内忧深重,急需对外转嫁矛盾,或借此秘境与北戎达成了某种暂时的……盟约。他们各取所需,方能解释这匪夷所思的联军。”
他声音低沉,带着洞察世情的冷冽,“好一个北戎,好一个大沧!当真以为我大乾刀锋不利否?”
“来人!”元景帝扬声道,“唤太子、中书令李纲、兵部尚书周勃、宗正寺卿秦恒,即刻至文华殿议事!”
静室外,一道尖细声音响起:“喏!”
“陛下既欲召集群臣议事,老奴就不再打扰了,先行告退。”高大伴适时起身,躬身道。
元景帝目光落在他身上,语气稍缓:“大伴一路风尘,辛苦了,且去好生歇息吧。”
就在高大伴躬身欲退之际,元景帝仿佛忽然想起什么,状似随意地开口,语气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:“对了,朕那不成器的老四,惹得大伴这般动怒,大伴看,朕该如何责罚他才是?”
他顿了顿,轻笑一声,听不出喜怒,“用墨蛟精血刺激真龙印玺,强行激发那唬人的百丈法相虚影……也真亏这小子能想出这等取巧之法。”
他顿了顿,目光落在高大伴老迈的脸上,看似随意地问道:“大伴,那百丈法相,确定是……假的吧?”
高大伴闻言,声音依旧平淡无波:“陛下明鉴。昔年景宣帝雄才大略,法相显化不过六丈;旷世奇才如武安王,亦止于九丈。戾王殿下……何德何能,可达百丈?”
“至于如何处置四殿下,此乃陛下家事,岂是奴才能妄加置喙的。”
只是说完,他那灰白的眉头,却是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……
几乎是同一时间,静戍静室之外的高影,亦是这般!
而高大伴方才那一闪而过的蹙眉,并未逃过元景帝的眼睛。
“大伴可是身体不适?”元景帝关切问道。
高大伴微微摇头:“谢陛下关怀,奴才无碍。只是……只是想起那日初见百丈虚影冲天,心神激荡,以为天佑大乾,再现不世雄主。及至察觉真相,不免……心绪有些低落,让陛下见笑了。”
他的语气中带着丝怅惘。
元景帝微微颔首,未再深究,只是轻叹一声:“老四……他当年,并非如此性情。若非阴妃……”
说到“阴妃”二字,他的语气骤然变冷,周身的清寂气息瞬间消散……
前一刻还是清心寡欲的求道者,而此刻,才算彻底变回了执掌生杀大权的帝王。
静室内的空气瞬间凝滞,连那几盏长明灯的火焰都为之微微一颤。
高大伴深深躬身,不再多言,悄无声息地退出了静室,轻轻将门掩上。
他的脚步声在青石小径上渐行渐远,融入竹林的沙沙声中。
而元景帝则依旧独自坐于蒲团之上,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门扉,落在高大伴离去的方向,久久未动。
静室内,只剩下长明灯芯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噼啪声……
大乾暴君:谛听天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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